第 50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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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0 章
對於徐民昇來說抓一個是抓, 抓三個也是抓。
升雲宗的修士連帶著陸望一起帶過去說不定還正合了聖祖大人的意。況且聖祖那邊本身就抓了天門宗的修士過去，如果再帶幾個獻上, 自是能夠為聖祖大人排憂解難的。
所以對於虞聲聲的“自薦”他並沒有拒絕，隨即便派手下將三人控制住後押了下去，並囑咐撫舟司的主事關好妖仆的事情。
等今日的事情完成以後，不僅是黔都，連其他都城也會拜倒在徐家之下。
徐民昇勾起勢在必得的笑意，全然沒有把被他抓走的三個人放在眼中。
父親說了聖祖大人如今功力已然大增，抓住魔魂, 打開鑄魂鼎, 覆活魔主只是時間問題。一旦魔主覆活，魔族大勢又起，那徐家也能得到魔族先前給的承諾, 憑借魔族秘術成為宗門之首，取之不盡的財富權力和用之不竭的功力。
他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。
從前只能被沈家壓在腳下，如今終於等來了徐家的輝煌。
徐民昇收起笑意，轉身離開了撫舟司，帶著手下們前往目的地。
虞聲聲本以為他們會立馬帶著自己一行人前往礦山, 卻沒想中間竟還先將他們關押在徐家準備的屋子裏, 等了一夜才將他們帶出來。
沿著主街往外一直走，經過幾個分叉口後再越過黔都關卡，一路北上。
“連個轎子都不給坐。”虞聲聲被反手捆住沒法捶腿, 只能彎了彎膝蓋，踢了幾下, 以緩解酸軟。
押著她往前走的魔族睨了她一眼, 沒好氣道：“你當你是什麽大小姐呢，還想坐轎子？快走！”
這幾日天氣好轉, 白日裏能見到淡淡的陽光，溫度也適宜。但可能是感知到一些危險即將發生，頭頂勉強可見的太陽不知在何時悄悄藏身於雲層之中，窺不見真面目，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烏黑壓抑的雲綴在空中。
陰沈沈的天氣一如內心的情緒。
虞聲聲擡頭瞇起眼看了看天空，再往身後看。
陸望跟在她身後，被好幾名魔族押著走。他的手上綁著黑色的鏈子，似乎是魔族的東西，與她手上普通的繩索不同。
而那個趾高氣昂的徐民昇自然也是緊跟在他身邊，時不時出言不遜，說些刺痛他的話，故意想要激怒他似的。而陸望只是低頭看著腳下，一聲不吭，也看不清有什麽情緒。
“看什麽呢！”被身旁的魔族呵斥一聲，虞聲聲只好回頭。
她這時忽地想起下山以前師尊曾經給過她的那個香囊。
遇到危險時候打開它——她也不知道眼下到底算不算得上危急時刻。如果真的是最終任務的那場大戰，那她是用還是不用？
不過這個糾結難題在她艱難摸了摸腰間後得到了解決。
她之前都是隨身帶著香囊，夾在衣襟內層裏面，但現在卻找不到了。
莫非是落在了鬥獸場？或者被阮之陵給拿走了？
不過這倒是註定她只能靠自己了。
“聖祖大人！”
抵達礦山後，穿過一片樹林，眾人見到了那山崖邊上站著的一群魔族，為首的穿著一身黑色長袍，臉上的一半面具遮住他從前因灼燒而留下的傷疤。
徐民昇上前對他躬身，深深地敬了一禮。
而那雙細長的眼睛裏冷意凜然，與虞聲聲實現相碰時，仿若帶毒的劍刃刮過她的臉頰。
“就是你放走了鬥獸場裏的人？”魔族聖祖冷笑一聲。
沒想到阮之陵那個廢物不僅套不出來鑰匙的下落，還反被算計一通，趁他不在時，讓這小丫頭片子搗亂後逃跑。
“陸望，把鑰匙交出來。”魔族聖祖移開眼神，似乎也沒打算再追究鬥獸場的事情，畢竟眼下還有更為重要的大事亟待完成。
他的身後除了一批氣勢洶洶的魔軍意外，還挾持著天門宗的掌門。果然如莊小禹所說，天門宗已經落入魔族之手。
陸望被身旁的魔族推了一把，使得他上前一步。
“聖祖大人問你話呢！”
見他依舊沈默不語，徐民昇憤憤不平道。
魔族聖祖在魔界可是除了殞身的魔主以外地位最高的，如今魔主不在，他更是一手統領整個魔界。連他父親，堂堂徐家家主在聖祖大人面前都要客客氣氣的，陸望竟然敢無視。
“鑰匙應該在你們三個人中的吧？”魔族聖祖也不惱，微微睜眼，目光掃視這前後交叉站著的三人，再從路樺身上流轉至虞聲聲臉上。
“既然你不說，那本座就一個個扔下去試。”
山崖之下便是鑄魂鼎的藏身之處，只差這把鑰匙便能打開這裏的結界。
這些時日這三人從京都一路趕過來，再加上阮之陵匯報給他的消息，大概能猜到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了礦山的秘密，也是同樣奔著鑄魂鼎來的，既然如此便也不會空手而來。
礦山在虞家名下，想必鑰匙——
魔族聖祖伸出手，五指張開，指尖濃烈的黑氣迅速湧動，眼看著奔向虞聲聲而去，企圖纏繞她的脖頸，卻被陸望用右手死死地抓住。相同的氣息互相糾纏不休，鉗住指縫，變得越來越渾濁。
魔族聖祖詫異一瞬，旋即收回了魔氣，凝神盯著他。
他的魔氣怎麽會這麽像……不對，魔魂乃魔主所出，像也是應該的。
很快他就將自己的想法糾正過來。
與此同時，一陣強風刮過，吹得林間沙沙作響，寒鴉四起，在空中劃過，掠過眾人的頭頂。天色最終還是徹底陰了下來，游走的浮雲停留在上空，遠處還能瞧見光明與陰鷙彼此追逐，而這裏只剩下籠罩的陰霾。
“大膽魔族，休想得逞！”
隨風而來的是長老蒼勁有力的聲音。
升雲宗趕來了！
掌門和千崍仙尊走在最前，其次是眾位長老和駐留在京都的東峰弟子們，接到莊小禹發出的消息後匆匆趕來。
他們也已經通知了其他各門派，只是還未收到回信。如今天門宗遇害，其他相鄰的宗門還不知道是不是也已經落入危險之中。
魔族慣愛乘人不備的偷襲，此刻正面迎戰，並非它們的優勢。
“喲，還挺熱鬧？”魔族聖祖看見幾名弟子押著阮之陵，嗤笑一聲，然後擡起手拍了拍，只見他身後閃現烏壓壓一群魔軍，散發著濃濃的魔氣，喉嚨裏發出低沈而詭秘的聲音。
魔軍……升雲宗……
虞聲聲更加肯定了。
這就是最後那場大戰，她的任務……
身側的陸望藏在袖中的手不知何時靠近，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指尖，讓她擡頭看他。
“看來一切都暴露了。既然如此——”魔族聖祖的臉上帶著陰惻惻的笑，張開雙臂，“陸望你還在等什麽，快同我一起覆活魔尊！”
此話一出，升雲宗眾人怔楞，而得到指令的魔軍蜂擁而上，手中用魔氣化成的武器刺向措手不及的弟子們。雙方很快糾纏在一起。
林中狂風裹挾著兵刃相接的碰撞聲，響徹礦山，驚走飛鳥走獸。
虞聲聲對這段劇情心知肚明，魔族見陸望沒有任何動作便會自己上來搶奪，最後的結果都是會打開這裏的結界。
於是她取下手腕上的鐲子，放到陸望手心。冰涼的鐲子帶著她指尖的溫度觸碰他掌心，像一滴水落入清泉之中。
兩個人一句話沒有說，僅僅是眼神的交匯，卻好像默契地讀懂了彼此的心。
陸望攥著鐲子，扔向山崖，手腕的符文閃動片刻後，源源不斷的魔氣湧出，直直地沖向鐲子，使其碎裂成兩半，露出中間發著亮光的圓形碎片。
他感受到那碎片上的氣息後，不禁瞳孔微縮。
僅僅那一瞬間，碎片發出刺眼的光，眼前原本無路可走，底下一無所有的山崖瞬間變了個樣子，露出隱藏在背後的全貌。站在山崖邊上往下望去，不再是空蕩蕩的崖壁和巨石樹林，而是流淌著黑水，深不見底的歸墟深淵。
魔族聖祖眼中閃動著驚喜的光芒，雙手顫抖著，走近崖邊。
“鑄魂鼎……鑄魂鼎就在裏面！”
但他話音一落，耳邊襲來一把劍，擦過耳廓後又回轉，直直沖向他的胸膛。他只好從興奮中抽離，閃身一躲，魔氣牢牢纏住劍身，躲過了攻擊。
“阻止魔族！毀了鑄魂鼎！”長老高聲大喊，激起弟子們的熱血澎湃。
符紙如劍般有力地飛向目標，燃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，劇烈的大火將魔族困住，火星四濺落在身後的樹葉上。而這符火不同於普通的火，一眨眼便熊熊燃燒起來，照亮四處的黑暗。
而開啟了歸墟的魔族聖t祖異常興奮，張開雙臂，毫不掩飾地大笑：“陸望，我的魔魂！快來！和我一起覆活魔主！”
此話一出，升雲宗異聲四起。
“陸望你這個叛徒！竟然與魔族為伍！”
“掌門！必須立刻誅殺他，決不能讓魔族得逞！”
掌門一劍劃破魔族的胸膛，讓其化為黑煙消失得無影無蹤。他看向崖邊，已經有弟子與長老沖上前與陸望打鬥，但偏偏陸望卻只知道閃躲，改不還手，還將那只右手背於身後，被好幾位弟子圍攻後，不出一會兒，便被刺中了肩膀。
耳邊讓他做主的聲音還未停歇。
陸望與魔魂的瓜葛他並非第一次聽說。
當初帶他上山，一是為了保護阿姐和沈家的血脈，二是——他從來都不認同沈家那趕盡殺絕的一套做法，他想證明升雲宗和他可以讓沈家的事情不會再重蹈覆轍，不用犧牲任何人也能阻止魔族的陰謀，也能換來和平安定。
但現在……竟然也與阿姐遇到同樣的困境。
殺還是否？
沈清語，你會怎麽選？
他握緊手中的劍，眸色沈下來，毫不留情地刺中沖過來的魔族。
而方才刺傷陸望的弟子楞楞地後退，不知是念在往日舊情，還是別的什麽，沒敢再接著傷他。
陸望擡起頭，一揮掌，便叫面前想要誅殺他的同門們擊退數十米遠。
但沒人看見他右臂上的符文不停地閃爍，越來越黯淡，以至於他的魔氣再難使出。
他捂著肩膀的傷口，心裏只有一個念頭。
他不能傷人，也不能死在別人手裏。
這樣想著，他望向虞聲聲。
她像是被嚇著了，驚慌失措地站在原地，旋即又像得到了什麽指示，慌裏慌張地摸了摸身上，拿出那把唯一的短劍，雙手緊握。
臉上不知道是誰的血，從眉骨處滑落，與她臉上的驚色交相輝映。
她一會兒看著劍，一會兒又看向自己，好像還是沒有下定決心。
哎——
陸望在心中嘆了口氣。
應該多花些時間教她練習的。
可惜，沒有時間了。
【宿主，最終任務馬上就結束了！拿起你的劍，刺向男主角吧！】
掉線許久的電子音終於出場，與此前每次發布任務的死板聲音不同，這次更像最初她聽到的那個系統聲音，竟然還帶著一點小雀躍。
她猶猶豫豫地舉著劍，看向面前緩緩走過來的陸望。
劍尖對準了他的胸口，而少年眼裏沒有恨，嘴角還啜著淡淡笑意，一如平時那個溫和可靠的他。長發被黑色發帶束起，發絲在微風吹拂下輕輕而動，身後熊熊烈火映照著他，如同妖冶與純潔的混合物，一步步向她走來。
刺他的心口——虞聲聲在心裏演練，思緒回到之前陸望教她練劍的那一幕幕。
她已經練習過很多次。
一定沒問題的。
但當她緊握著短劍時，一段又一段記憶如同細針紮進她的腦海，攪動著一切穩定。那夜她看到的那些血色與白衣又浮現在眼前。
她環顧四周，發現竟與此刻的場景絲毫不差。
魔族與弟子纏繞打鬥，場面激烈，留下血色與功法相撞後的氣息。還有她手裏的劍，和她的衣擺，一切都與記憶裏的視角重合。
她之前就有懷疑過，莫非她並非第一次穿越？那些記憶難道是從前發生過的？
劇情是怎麽說的來著……如果她現在殺了陸望，他墜入深淵後便會徹底黑化，然後他會殺了升雲宗的所有人包括她，替代魔尊的位置。
殺了升雲宗的所有……
“我不會殺他們。”
仿佛讀懂了她的心，陸望清冽的嗓音安撫著她的胡思亂想。
虞聲聲看著他的眼睛。
琥珀色的瞳孔裏含著她讀不懂的覆雜情緒，血痕在他臉上像是一件又一件雕刻藝術品的設計，劃過高挺的鼻梁，而唇色暗紅，嘴角的血與臉頰兩側的白皙之上的血痕映照。那雙晶亮瑩潤的眼睛緊緊地看著她，如一雙溫暖的大手環抱著她。
少年走近，離她不過三四步距離。
見她遲遲沒有動作，他無奈地笑了笑，伸出手，掌心朝上，溫柔地向她招了招。
“虞聲聲。”
“再不捅，你就回不去了。”
如同一道驚雷炸開。
虞聲聲久久沒有回過神。
他怎麽會……
她不由自主地舉起劍，但腦中的思緒覆雜萬千，讓她頭痛欲裂，根本分不清眼下應該做什麽。
但他說的對，再不完成任務，她就不能回家了。
這麽久以來，支撐她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理由，便是回家。
她一定要回家，但回家的後果是陸望和升雲宗的大家……虞聲聲緊閉雙眼，想將一切厘清。
陸望說不會傷害他們，那一定會做到的。可他自己呢……墜入深淵黑化成魔，這些是他想要的嗎？
她不禁想起每一次陸望被魔氣控制的時候那般痛苦的模樣。他明明一直以來都很厭惡自己魔化的樣子，也活在沈家覆滅的陰影與痛苦之下。
黑化成魔對他來說難道不是一件更加殘忍的事情嗎？
可如果……
思緒被劍身刺進皮肉的感覺打斷。
她心漏了一拍，睜開眼，映入眼簾的是陸望的臉，和他心口處的劍。
她手中的短劍直直地插進他的心口，一分不差。
是他自己的靠近，主動將身體送到她的劍下，成為她完成任務的最後一環。
陸望忍著痛苦，左手艱難地擡起，握住她發顫而冰涼的手。
“聲聲……”他溫和的嗓音帶了一點嘶啞，眼底泛起的淚光揪著她的心，“這是我給你的——完美結局。”
話音落罷，他按著她的肩膀，將她推開，以微弱的意識支撐著自己向後退了幾步。
往後一倒，身體墜入深淵。
一身耀眼的紅衣，腰間掛著的兩個香囊，都隨他一起掉進無盡的黑暗之中。
虞聲聲的眼前已經被洶湧而出的淚水染盡，視線模糊，淚珠如斷線般劃過她的臉頰。她看見那倒下的身影，伸出手想要去抓，卻只落得個空。
隨後耳邊傳來許許多多的喊叫聲，有魔族的驚嚇，也有弟子們的唏噓，還有掌門痛苦的嘶吼。
以及許多身體奔過來，撞到她的肩膀，讓她在熙熙攘攘中身形不穩，踉踉蹌蹌地倒地。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遠，好像她不屬於這個世界，沒有人看得見她，全都掠過她的身邊，奔向崖邊。
她好像聽見師兄和師尊的聲音，似乎還有爹娘心疼地呼喚她的名字。
再然後，一切都與她無關了。
【恭喜宿主！！任務終於完成了！宿主，你可以回家了！】只有099號系統興奮不已。
一陣白光在眼前炸開。
虞聲聲下意識閉上眼，陷入一陣混沌。
而那些被封存的記憶盡數襲來，像一只只伸出的手將她也推入深淵，扼住她的脖頸，讓她呼吸不上來，只留存一點微弱的氣息。
她想起來了很多。
原來這真的不是她第一次穿越。
但也不是第二次。
而是——
第九十八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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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徐民昇來說抓一個是抓, 抓三個也是抓。
升雲宗的修士連帶著陸望一起帶過去說不定還正合了聖祖大人的意。況且聖祖那邊本身就抓了天門宗的修士過去，如果再帶幾個獻上, 自是能夠為聖祖大人排憂解難的。
所以對於虞聲聲的“自薦”他並沒有拒絕，隨即便派手下將三人控制住後押了下去，並囑咐撫舟司的主事關好妖仆的事情。
等今日的事情完成以後，不僅是黔都，連其他都城也會拜倒在徐家之下。
徐民昇勾起勢在必得的笑意，全然沒有把被他抓走的三個人放在眼中。
父親說了聖祖大人如今功力已然大增，抓住魔魂, 打開鑄魂鼎, 覆活魔主只是時間問題。一旦魔主覆活，魔族大勢又起，那徐家也能得到魔族先前給的承諾, 憑借魔族秘術成為宗門之首，取之不盡的財富權力和用之不竭的功力。
他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。
從前只能被沈家壓在腳下，如今終於等來了徐家的輝煌。
徐民昇收起笑意，轉身離開了撫舟司，帶著手下們前往目的地。
虞聲聲本以為他們會立馬帶著自己一行人前往礦山, 卻沒想中間竟還先將他們關押在徐家準備的屋子裏, 等了一夜才將他們帶出來。
沿著主街往外一直走，經過幾個分叉口後再越過黔都關卡，一路北上。
“連個轎子都不給坐。”虞聲聲被反手捆住沒法捶腿, 只能彎了彎膝蓋，踢了幾下, 以緩解酸軟。
押著她往前走的魔族睨了她一眼, 沒好氣道：“你當你是什麽大小姐呢，還想坐轎子？快走！”
這幾日天氣好轉, 白日裏能見到淡淡的陽光，溫度也適宜。但可能是感知到一些危險即將發生，頭頂勉強可見的太陽不知在何時悄悄藏身於雲層之中，窺不見真面目，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烏黑壓抑的雲綴在空中。
陰沈沈的天氣一如內心的情緒。
虞聲聲擡頭瞇起眼看了看天空，再往身後看。
陸望跟在她身後，被好幾名魔族押著走。他的手上綁著黑色的鏈子，似乎是魔族的東西，與她手上普通的繩索不同。
而那個趾高氣昂的徐民昇自然也是緊跟在他身邊，時不時出言不遜，說些刺痛他的話，故意想要激怒他似的。而陸望只是低頭看著腳下，一聲不吭，也看不清有什麽情緒。
“看什麽呢！”被身旁的魔族呵斥一聲，虞聲聲只好回頭。
她這時忽地想起下山以前師尊曾經給過她的那個香囊。
遇到危險時候打開它——她也不知道眼下到底算不算得上危急時刻。如果真的是最終任務的那場大戰，那她是用還是不用？
不過這個糾結難題在她艱難摸了摸腰間後得到了解決。
她之前都是隨身帶著香囊，夾在衣襟內層裏面，但現在卻找不到了。
莫非是落在了鬥獸場？或者被阮之陵給拿走了？
不過這倒是註定她只能靠自己了。
“聖祖大人！”
抵達礦山後，穿過一片樹林，眾人見到了那山崖邊上站著的一群魔族，為首的穿著一身黑色長袍，臉上的一半面具遮住他從前因灼燒而留下的傷疤。
徐民昇上前對他躬身，深深地敬了一禮。
而那雙細長的眼睛裏冷意凜然，與虞聲聲實現相碰時，仿若帶毒的劍刃刮過她的臉頰。
“就是你放走了鬥獸場裏的人？”魔族聖祖冷笑一聲。
沒想到阮之陵那個廢物不僅套不出來鑰匙的下落，還反被算計一通，趁他不在時，讓這小丫頭片子搗亂後逃跑。
“陸望，把鑰匙交出來。”魔族聖祖移開眼神，似乎也沒打算再追究鬥獸場的事情，畢竟眼下還有更為重要的大事亟待完成。
他的身後除了一批氣勢洶洶的魔軍意外，還挾持著天門宗的掌門。果然如莊小禹所說，天門宗已經落入魔族之手。
陸望被身旁的魔族推了一把，使得他上前一步。
“聖祖大人問你話呢！”
見他依舊沈默不語，徐民昇憤憤不平道。
魔族聖祖在魔界可是除了殞身的魔主以外地位最高的，如今魔主不在，他更是一手統領整個魔界。連他父親，堂堂徐家家主在聖祖大人面前都要客客氣氣的，陸望竟然敢無視。
“鑰匙應該在你們三個人中的吧？”魔族聖祖也不惱，微微睜眼，目光掃視這前後交叉站著的三人，再從路樺身上流轉至虞聲聲臉上。
“既然你不說，那本座就一個個扔下去試。”
山崖之下便是鑄魂鼎的藏身之處，只差這把鑰匙便能打開這裏的結界。
這些時日這三人從京都一路趕過來，再加上阮之陵匯報給他的消息，大概能猜到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了礦山的秘密，也是同樣奔著鑄魂鼎來的，既然如此便也不會空手而來。
礦山在虞家名下，想必鑰匙——
魔族聖祖伸出手，五指張開，指尖濃烈的黑氣迅速湧動，眼看著奔向虞聲聲而去，企圖纏繞她的脖頸，卻被陸望用右手死死地抓住。相同的氣息互相糾纏不休，鉗住指縫，變得越來越渾濁。
魔族聖祖詫異一瞬，旋即收回了魔氣，凝神盯著他。
他的魔氣怎麽會這麽像……不對，魔魂乃魔主所出，像也是應該的。
很快他就將自己的想法糾正過來。
與此同時，一陣強風刮過，吹得林間沙沙作響，寒鴉四起，在空中劃過，掠過眾人的頭頂。天色最終還是徹底陰了下來，游走的浮雲停留在上空，遠處還能瞧見光明與陰鷙彼此追逐，而這裏只剩下籠罩的陰霾。
“大膽魔族，休想得逞！”
隨風而來的是長老蒼勁有力的聲音。
升雲宗趕來了！
掌門和千崍仙尊走在最前，其次是眾位長老和駐留在京都的東峰弟子們，接到莊小禹發出的消息後匆匆趕來。
他們也已經通知了其他各門派，只是還未收到回信。如今天門宗遇害，其他相鄰的宗門還不知道是不是也已經落入危險之中。
魔族慣愛乘人不備的偷襲，此刻正面迎戰，並非它們的優勢。
“喲，還挺熱鬧？”魔族聖祖看見幾名弟子押著阮之陵，嗤笑一聲，然後擡起手拍了拍，只見他身後閃現烏壓壓一群魔軍，散發著濃濃的魔氣，喉嚨裏發出低沈而詭秘的聲音。
魔軍……升雲宗……
虞聲聲更加肯定了。
這就是最後那場大戰，她的任務……
身側的陸望藏在袖中的手不知何時靠近，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指尖，讓她擡頭看他。
“看來一切都暴露了。既然如此——”魔族聖祖的臉上帶著陰惻惻的笑，張開雙臂，“陸望你還在等什麽，快同我一起覆活魔尊！”
此話一出，升雲宗眾人怔楞，而得到指令的魔軍蜂擁而上，手中用魔氣化成的武器刺向措手不及的弟子們。雙方很快糾纏在一起。
林中狂風裹挾著兵刃相接的碰撞聲，響徹礦山，驚走飛鳥走獸。
虞聲聲對這段劇情心知肚明，魔族見陸望沒有任何動作便會自己上來搶奪，最後的結果都是會打開這裏的結界。
於是她取下手腕上的鐲子，放到陸望手心。冰涼的鐲子帶著她指尖的溫度觸碰他掌心，像一滴水落入清泉之中。
兩個人一句話沒有說，僅僅是眼神的交匯，卻好像默契地讀懂了彼此的心。
陸望攥著鐲子，扔向山崖，手腕的符文閃動片刻後，源源不斷的魔氣湧出，直直地沖向鐲子，使其碎裂成兩半，露出中間發著亮光的圓形碎片。
他感受到那碎片上的氣息後，不禁瞳孔微縮。
僅僅那一瞬間，碎片發出刺眼的光，眼前原本無路可走，底下一無所有的山崖瞬間變了個樣子，露出隱藏在背後的全貌。站在山崖邊上往下望去，不再是空蕩蕩的崖壁和巨石樹林，而是流淌著黑水，深不見底的歸墟深淵。
魔族聖祖眼中閃動著驚喜的光芒，雙手顫抖著，走近崖邊。
“鑄魂鼎……鑄魂鼎就在裏面！”
但他話音一落，耳邊襲來一把劍，擦過耳廓後又回轉，直直沖向他的胸膛。他只好從興奮中抽離，閃身一躲，魔氣牢牢纏住劍身，躲過了攻擊。
“阻止魔族！毀了鑄魂鼎！”長老高聲大喊，激起弟子們的熱血澎湃。
符紙如劍般有力地飛向目標，燃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，劇烈的大火將魔族困住，火星四濺落在身後的樹葉上。而這符火不同於普通的火，一眨眼便熊熊燃燒起來，照亮四處的黑暗。
而開啟了歸墟的魔族聖t祖異常興奮，張開雙臂，毫不掩飾地大笑：“陸望，我的魔魂！快來！和我一起覆活魔主！”
此話一出，升雲宗異聲四起。
“陸望你這個叛徒！竟然與魔族為伍！”
“掌門！必須立刻誅殺他，決不能讓魔族得逞！”
掌門一劍劃破魔族的胸膛，讓其化為黑煙消失得無影無蹤。他看向崖邊，已經有弟子與長老沖上前與陸望打鬥，但偏偏陸望卻只知道閃躲，改不還手，還將那只右手背於身後，被好幾位弟子圍攻後，不出一會兒，便被刺中了肩膀。
耳邊讓他做主的聲音還未停歇。
陸望與魔魂的瓜葛他並非第一次聽說。
當初帶他上山，一是為了保護阿姐和沈家的血脈，二是——他從來都不認同沈家那趕盡殺絕的一套做法，他想證明升雲宗和他可以讓沈家的事情不會再重蹈覆轍，不用犧牲任何人也能阻止魔族的陰謀，也能換來和平安定。
但現在……竟然也與阿姐遇到同樣的困境。
殺還是否？
沈清語，你會怎麽選？
他握緊手中的劍，眸色沈下來，毫不留情地刺中沖過來的魔族。
而方才刺傷陸望的弟子楞楞地後退，不知是念在往日舊情，還是別的什麽，沒敢再接著傷他。
陸望擡起頭，一揮掌，便叫面前想要誅殺他的同門們擊退數十米遠。
但沒人看見他右臂上的符文不停地閃爍，越來越黯淡，以至於他的魔氣再難使出。
他捂著肩膀的傷口，心裏只有一個念頭。
他不能傷人，也不能死在別人手裏。
這樣想著，他望向虞聲聲。
她像是被嚇著了，驚慌失措地站在原地，旋即又像得到了什麽指示，慌裏慌張地摸了摸身上，拿出那把唯一的短劍，雙手緊握。
臉上不知道是誰的血，從眉骨處滑落，與她臉上的驚色交相輝映。
她一會兒看著劍，一會兒又看向自己，好像還是沒有下定決心。
哎——
陸望在心中嘆了口氣。
應該多花些時間教她練習的。
可惜，沒有時間了。
【宿主，最終任務馬上就結束了！拿起你的劍，刺向男主角吧！】
掉線許久的電子音終於出場，與此前每次發布任務的死板聲音不同，這次更像最初她聽到的那個系統聲音，竟然還帶著一點小雀躍。
她猶猶豫豫地舉著劍，看向面前緩緩走過來的陸望。
劍尖對準了他的胸口，而少年眼裏沒有恨，嘴角還啜著淡淡笑意，一如平時那個溫和可靠的他。長發被黑色發帶束起，發絲在微風吹拂下輕輕而動，身後熊熊烈火映照著他，如同妖冶與純潔的混合物，一步步向她走來。
刺他的心口——虞聲聲在心裏演練，思緒回到之前陸望教她練劍的那一幕幕。
她已經練習過很多次。
一定沒問題的。
但當她緊握著短劍時，一段又一段記憶如同細針紮進她的腦海，攪動著一切穩定。那夜她看到的那些血色與白衣又浮現在眼前。
她環顧四周，發現竟與此刻的場景絲毫不差。
魔族與弟子纏繞打鬥，場面激烈，留下血色與功法相撞後的氣息。還有她手裏的劍，和她的衣擺，一切都與記憶裏的視角重合。
她之前就有懷疑過，莫非她並非第一次穿越？那些記憶難道是從前發生過的？
劇情是怎麽說的來著……如果她現在殺了陸望，他墜入深淵後便會徹底黑化，然後他會殺了升雲宗的所有人包括她，替代魔尊的位置。
殺了升雲宗的所有……
“我不會殺他們。”
仿佛讀懂了她的心，陸望清冽的嗓音安撫著她的胡思亂想。
虞聲聲看著他的眼睛。
琥珀色的瞳孔裏含著她讀不懂的覆雜情緒，血痕在他臉上像是一件又一件雕刻藝術品的設計，劃過高挺的鼻梁，而唇色暗紅，嘴角的血與臉頰兩側的白皙之上的血痕映照。那雙晶亮瑩潤的眼睛緊緊地看著她，如一雙溫暖的大手環抱著她。
少年走近，離她不過三四步距離。
見她遲遲沒有動作，他無奈地笑了笑，伸出手，掌心朝上，溫柔地向她招了招。
“虞聲聲。”
“再不捅，你就回不去了。”
如同一道驚雷炸開。
虞聲聲久久沒有回過神。
他怎麽會……
她不由自主地舉起劍，但腦中的思緒覆雜萬千，讓她頭痛欲裂，根本分不清眼下應該做什麽。
但他說的對，再不完成任務，她就不能回家了。
這麽久以來，支撐她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理由，便是回家。
她一定要回家，但回家的後果是陸望和升雲宗的大家……虞聲聲緊閉雙眼，想將一切厘清。
陸望說不會傷害他們，那一定會做到的。可他自己呢……墜入深淵黑化成魔，這些是他想要的嗎？
她不禁想起每一次陸望被魔氣控制的時候那般痛苦的模樣。他明明一直以來都很厭惡自己魔化的樣子，也活在沈家覆滅的陰影與痛苦之下。
黑化成魔對他來說難道不是一件更加殘忍的事情嗎？
可如果……
思緒被劍身刺進皮肉的感覺打斷。
她心漏了一拍，睜開眼，映入眼簾的是陸望的臉，和他心口處的劍。
她手中的短劍直直地插進他的心口，一分不差。
是他自己的靠近，主動將身體送到她的劍下，成為她完成任務的最後一環。
陸望忍著痛苦，左手艱難地擡起，握住她發顫而冰涼的手。
“聲聲……”他溫和的嗓音帶了一點嘶啞，眼底泛起的淚光揪著她的心，“這是我給你的——完美結局。”
話音落罷，他按著她的肩膀，將她推開，以微弱的意識支撐著自己向後退了幾步。
往後一倒，身體墜入深淵。
一身耀眼的紅衣，腰間掛著的兩個香囊，都隨他一起掉進無盡的黑暗之中。
虞聲聲的眼前已經被洶湧而出的淚水染盡，視線模糊，淚珠如斷線般劃過她的臉頰。她看見那倒下的身影，伸出手想要去抓，卻只落得個空。
隨後耳邊傳來許許多多的喊叫聲，有魔族的驚嚇，也有弟子們的唏噓，還有掌門痛苦的嘶吼。
以及許多身體奔過來，撞到她的肩膀，讓她在熙熙攘攘中身形不穩，踉踉蹌蹌地倒地。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遠，好像她不屬於這個世界，沒有人看得見她，全都掠過她的身邊，奔向崖邊。
她好像聽見師兄和師尊的聲音，似乎還有爹娘心疼地呼喚她的名字。
再然後，一切都與她無關了。
【恭喜宿主！！任務終於完成了！宿主，你可以回家了！】只有099號系統興奮不已。
一陣白光在眼前炸開。
虞聲聲下意識閉上眼，陷入一陣混沌。
而那些被封存的記憶盡數襲來，像一只只伸出的手將她也推入深淵，扼住她的脖頸，讓她呼吸不上來，只留存一點微弱的氣息。
她想起來了很多。
原來這真的不是她第一次穿越。
但也不是第二次。
而是——
第九十八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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